广州番禺一村官“受贿案”牵出罕见一幕

受贿还是借贷有收条也说不清？

文/图 羊城晚报记者尹安学

一起怪案。

广州番禺一村官涉嫌受贿10万元被抓，凌晨突审，很快承认受贿，并向纪委“退赃”11万元。

一般受贿案到此就“铁板钉钉”了。可这时，村官家人突然找来一张收条，上面写明，该村官向行贿人借了10万元，已经还清……

“行贿”瞬间变成了普通“借贷”？检方委托广州市检察院对这张《收条》进行鉴定，最后认定是真实的；对“行贿人”使用测谎仪，也没发现破绽……

今年4月14日，番禺区法院认定霍奀仔构成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，判有期徒刑2年。昨天羊城晚报记者获悉，目前霍奀仔已上诉至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，而检方并没有提出抗诉。

缘起

拆迁安置工程交易

“受贿”案缘起，竟然是一堆烂泥。

广州番禺区桥南街蚬涌村，离番禺区政府不到4公里。这个有2000多人的村庄，土地广阔，近年来升值迅速。

被指“受贿”的霍奀仔今年56岁，是土生土长蚬涌村人。2002年起，霍奀仔任村党支部委员，负责村里国土报建、工程建设等工作。去年5月18日晚，霍奀仔突然被抓，被指接受贿赂。

原来，蚬涌村曾给有地的村民建安置小区，因征地，2009年村里获得一笔不菲的补偿款，于是筹划建安置二区。

多位村民向记者证实，当时选址建设安置二区的地方，是坑洼田地，村上找到番禺区沙湾镇的黄×华，负责为安置区填土，工程款200多万元。

霍奀仔负责该工程的管理。

填土工程于2009年年底开始，到次年8月竣工。村委会会计黄×梅说，在2010年2月、5月、8月，村委会分三次，用支票形式，支付完工程款。

工程款付了，交易结束。3年后，霍奀仔突然被番禺区检察院抓走，接受讯问。检方称在办理一起案件中发现霍奀仔受贿线索。

“索贿”

开价15万后收10万？

此时，黄×华言之凿凿：当时，他收到工程款十几天后，霍奀仔给他电话称，该填土工程结算情况在村里公示后，有村民及村理财小组的人提出，有5000万立方米的黑泥就在附近，不是黄×华自己带来的，不应该计算进工程的土方量中。

而村理财小组组长黄×威回忆说，当时，为建村民安置二区，村里曾将附近一间厂房拆除，产生了大量泥土，黄×华将这些泥土取来，填埋在安置区地下。村里并没有因为黄×华用了这些泥土，就要扣减工程款，没人提出异议。

黄×华说，当时霍奀仔告诉他，按照每立方米30元的价格，他应该返还15万元，“他要我尽快把这15万元给他。”黄×华将信将疑，立即打电话给当时蚬涌村村长。黄×华说，村长告诉他，要他与霍奀仔协商好此事。

黄×华不清楚余泥一事的真假，10万元到底是村里要的，还是霍奀仔个人索要的好处费，他也不知道。最后他同意给10万元。黄×华说，2010年9月，他用塑料袋装了10万元，将钱送给了霍奀仔。

当时，黄×华向霍奀仔索要收据。黄×华说，当时霍奀仔给他开了一张借条，借条上写“霍奀仔向黄×华借10万元”，并让黄×华在借条上签下名字。然后，霍奀仔收回了那张借条。

翻供

因身体不好才承认受贿

审讯笔录显示，首次讯问霍奀仔是去年5月19日凌晨0时-1时29分。当天，番禺区纪委也讯问了霍奀仔。两次讯问内容基本相同，连断句、标点符号都几乎一样。随后多份笔录也有复制粘贴的痕迹。

最初笔录中，霍奀仔承认自己受贿10万元。

番禺区检察院的资料显示，2013年5月20日15时，霍奀仔到番禺区检察院接受询问，但到21日早上10时3分才做笔录。

随后，霍奀仔让家人向番禺区纪委交出了10万元“赃款”。

不懂法的霍奀仔以为“退钱消灾”，没想到他的承认、“退赃”进一步做实了“受贿”的指控。被抓4天后，霍奀仔被羁押，同日被刑事拘留，去年6月3日被逮捕。番禺区检察院于7月25日以霍奀仔构成受贿罪提起公诉。

霍奀仔急了，随即说那10万元是他向黄×华借的，而且有借条。自己当时承认受贿，主要是身体不好，有心脏病、高血压。病历资料显示，霍奀仔的确做过心脏搭桥手术，不能熬夜，身体不好。“那么晚审我，我受不了，不承认脱不了身。”霍奀仔显得十分委屈。

霍奀仔说，当时审讯人员还告诉他，只要他老实交代、配合办案，认错态度好，自然会宽大处理，“在这种引诱下，我就想交点钱，以免牢狱之灾。”

证据

收条确为“行贿人”所签

收条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

霍奀仔家属在家翻箱倒柜，真找到了一张收条：“兹有蚬涌村霍奀仔借黄×华的款，在2010.8.15.还给黄×华拾万元正，收款人：黄×华，2010.8.15全部还完。”

得知收条找到，霍奀仔也完全否认之前的供述，认为遭遇了刑讯逼供。

霍奀仔家人将这张收条送到番禺区法院，办案人员不信此《收条》，遂请广州市检察院司法鉴定中心鉴定。

一同提交的，还有黄×华在村里3张报销单的签名、有黄×华签名的笔记材料、有黄×华签名的检察院询问笔录，以鉴定收条上的“黄×华”是否本人的真实签名。

广州市检察院司法鉴定中心给出结论，收条中的“黄×华”，与样本中“黄×华”笔迹为同一人所写。也就是说，这张收条不是伪造，是真实的。

随后，在补充侦查阶段，司法机关又使用测谎仪，对霍奀仔进行测谎，也没发现霍奀仔有撒谎迹象。

悬疑

多处证据遭律师质疑

今年4月14日，番禺区法院认定霍奀仔构成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，判有期徒刑2年。

对于10万元的收条，番禺区法院解释，在调查霍奀仔时，他主动交代了收取黄×华10万元受贿款，“若该款属于正常的民间借贷，被告人完全可以出示收条讲清楚，但被告的问话笔录及亲笔交代，均供述是受贿款项，并自愿退出，其借贷辩解不合常理。”

法院还从时间上推论，否认了收条。

番禺区法院认为，黄×华、霍奀仔接受讯问时都承认，行贿、受贿这10万元，发生在2010年9月，而收条上显示的日期是“2010年8月15日”，“还款日期比收款日期要早，被告人的辩解明显不符合逻辑”。

法院认为，霍奀仔被抓后，既向纪委退还11万元，又还款给黄×华，“岂非一笔款项退还两次，被告人对此不能作出合理的解释。”

北京盈科（广州）律师事务所丁一元律师认为，这起案件本属于民间借贷纠纷，霍奀仔向黄×华借钱，随后还钱，而且这10万元是两人之间唯一一次借贷。现在法院认定霍奀仔有罪的证据，只有黄×华证言，但对广州市检察院鉴定为真实的收条，黄×华当庭否认自己曾在上面签过名，可见此人说话真实性很值得怀疑。从证据采信上看，在各种证据重要性上，原始书证的效力显然大过口供。

他认为，从目前证据链条上看，霍奀仔有罪的说法站不住脚。

家属

“行贿人”口供不可信

家属也对黄×华说话的真实性深表怀疑。黄×华供述时，对自己为什么接到霍奀仔一个电话，就给了10万元，他解释说，自己当时在村里还有其他工程。而很多村民证实，黄×华迄今为止只在村里承包了这一项工程，从来没有第二单项目。

对于一些关键数据，家属对黄×华的供词也严重怀疑其真实性。接受调查时，黄×华说，霍奀仔告诉他，工地附近泥土有5000立方米，多支付了15万元；而霍奀仔自认，当时告诉黄×华附近泥土有10000立方米，多支付了30万元。“5000立方米与10000立方米的说法，差距太大，哪有索贿人多说的？！明显是为了‘配合’办案人员，违心供认，以求解脱。”

此案引起了广州市多方关注，有人认为不排除霍奀仔曾受贿，但在目前证言与物证相背离的情况下，对于一个检察院起诉的刑事案件来讲，如何才信证据，实际上是一个很清楚的事情。

丁一元认为，法院不应该只采信一方且有利害关系的证言，比如说5000立方米还是10000立方米土方，这种口供言辞证据随意性很大，应该重物证轻口供。“对借款10万元的时间，有说当年9月，有说当年8月，法院为何偏偏采信9月，说霍奀仔的说法不符合逻辑？”他认为，霍奀仔是农民，文化程度不高，时间概念不强，记错时间极有可能。

而番禺区检察院坚持认为，霍奀仔构成受贿，因为有证人证言，而本人最初证言也承认受贿。

番禺蚬涌村村官霍奀仔是否无罪就看如何认定这张收条